罗马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馆藏石质浮雕：俄瑞斯忒斯与命运的悲剧故事

罗马那不勒斯国家考古博物馆的一幅石雕，描绘了一个满脸忧郁的年轻人，坐在德尔菲神庙里，似乎在祈祷庇护或等待审判。这是阿伽门农的儿子俄瑞斯忒斯。他的命运与诅咒的悲惨故事在古希腊广为流传，直至古罗马及后世。

浮雕描绘了德尔斐的俄瑞斯忒斯（约 1-2 世纪）

古希腊人喜欢讨论命运。命运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但却可以主宰世界，掌控开始，宣告结束。根据古希腊人的说法，命运女神手中的线将万物结合在一起，所有人类甚至众神都受到它的摆布。然而，古希腊人并不认为“注定”是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在痛苦的挣扎和滴血中，人类仍然有反抗的权利，仍然有在黑暗中改变道路的力量。在所有命运中，人类最渴望逃脱和反抗，却屡屡失败，陷入悲惨结局的命运，被称为“诅咒”。

阿伽门农是古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他是迈锡尼国王，特洛伊战争中希腊军队的总司令，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他是身负多重诅咒的坦塔罗斯家族的后裔。坦塔罗斯因为众神做饭而被判入地狱。从此，世世代代都背负着血肉诅咒。他的儿子（死后被众神复活）向赫耳墨斯的儿子米尔提洛斯寻求娶妻的帮助，但后来食言并杀死了他。他的孙子阿特柔斯（）和提厄斯特斯（）兄弟，为了权力而互相残杀，一次又一次加深了这个诅咒。在阿伽门农这一代，阿伽门农为了保证舰队的顺利航行，牺牲了自己的女儿。妻子恨他，十年战争胜利后，他被杀在家中。他的儿子俄瑞斯忒斯为父亲报仇，杀死了母亲，将家族的流血悲剧推向了高潮。然而，随着俄瑞斯忒斯被雅典娜无罪释放，这个诅咒也结束了。经过无数的牺牲，这场涉及几代人的悲剧终于结束了。

埃斯库罗斯的悲剧《奥瑞斯忒斯三部曲》聚焦于这个家庭诅咒的终结，叙述了阿伽门农被妻子谋杀以及奥瑞斯忒斯因父亲谋杀母亲而受到的审判。这三部剧呈现出一部充满血腥、背叛、死亡和绝望的悲剧性“家庭伦理剧”。然而，在迈锡尼的宫殿中，在俄瑞斯忒斯的奔跑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人类反抗命运的呐喊。虽然涉及到神灵，但反映的却是一个完全是人性的故事。它表达了人类的真实情感，因此成为后世艺术家所喜爱的题材。

01

血债与命运：俄瑞斯忒斯弑父

故事开始于阿伽门农率领军队来到特洛伊战场之前。为了平息女神阿耳忒弥斯的愤怒，平息海上的风暴，阿伽门农准备杀死自己的女儿伊菲革涅亚作为祭祀神的祭品。当得知必须牺牲女儿才能让军队安全航行时，阿伽门农表达了内心的痛苦：

如果你不服从，你的命运自然会很痛苦；如果你不服从，你的命运自然会很痛苦。但如果你杀了我家可爱的女儿，让你父亲的双手沾满祭坛旁杀戮女儿的鲜血，那也是痛苦的！哪种方法无痛？我怎么能辜负联军，抛弃舰队呢？

然而，阿伽门农最终选择牺牲自己的女儿。不过，根据另一位悲剧家欧里庇得斯的说法，伊菲革涅亚并没有死，而是得到了阿耳忒弥斯的怜悯，并成为了她的祭司。但女儿却被带走献祭，生死不明。这为阿伽门农的妻子克吕泰涅斯特拉对他的怨恨奠定了基础。

阿喀琉斯与阿伽门农之间的争吵

十年后，阿伽门农凯旋归来。迈锡尼举国欢腾，但心中充满仇恨的克吕泰涅斯特拉决心报仇。她假装欢迎丈夫回家，却联手好友阿伽门农的表弟埃吉斯托斯在家中将其杀害。最后，凯旋盛宴结束后，阿伽门农被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埃吉斯托斯刺死在浴缸里。克吕泰涅斯特拉认为这是阿伽门农应得的惩罚：

他公开杀害了我为他所生的孩子伊菲革涅亚，我为她哀悼。这是他应得的，所以他不能在冥府里夸口；因为他死在剑下，还清了他所欠下的血债。

克吕泰涅斯特拉的话直指这场悲剧的中心，那就是“血债”。阿伽门农杀了自己亲近的人，他应该付出血的代价，但他却被自己亲近的人杀死了。复仇是人类社会法律成熟之前所遵循的解决仇恨的普通法。复仇的历史演变往往经历三个阶段：个人无组织的活动、宗族、胞族的有组织的复仇以及更加成熟的法律惩罚。对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进行报复，称为血仇。在城邦法律形成之前，这是复仇最重要的表达方式，结果也是最悲惨的。血腥复仇被视为最高神圣的职责。因此，以血腥复仇为主题的悲剧尤其能表现暴力冲突。我们很快就会看到，“血债”的阴影一直伴随着这个家族，不仅覆盖阿伽门农的祖先，还覆盖阿伽门农和克吕泰涅斯特拉。克吕泰涅斯特拉将来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这也是一笔“血债”。

当他的母亲杀死他的父亲时，奥瑞斯特斯还是个青少年。阿伽门农死后，迈锡尼的权力落入克吕泰涅斯特拉和她的情人埃吉斯托斯手中。俄瑞斯忒斯被妹妹厄勒克特拉送出王宫，在流放中长大。成人。许多年后，奥瑞斯忒斯带着他最好的朋友兼表弟皮拉德斯回到了故乡，并在父亲的墓前遇见了他的妹妹。俄瑞斯忒斯受到阿波罗神的启发，尽管内心挣扎，他还是决定为父亲报仇。

古风时期（公元前八至六世纪）的瓶画：阿波罗净化了俄瑞斯忒斯。画面中央，阿波罗用猪血净化俄瑞斯忒斯。图片左侧，克吕泰涅斯特拉幽灵试图唤醒涅墨西斯

原来，杀死阿伽门农后，克吕泰涅斯特拉始终心神不安，每晚都做噩梦。解梦者解释说，这是阿伽门农鬼魂复仇的结果，于是克吕泰涅斯特拉派女儿厄勒克特拉和宫女们去祭拜阿伽门农的坟墓，这为姐弟俩相认创造了机会。机会。伊莱克特拉接受了复仇的建议，将这场致命的悲剧推向了高潮，因为血咒的阴影笼罩着这个家族。除了流血，任何纪念和补偿都无法弥补血债，正如剧中所唱的：

一个人即使用全部家产来偿还血债，也是枉然。

希腊化时代（公元前 4 世纪末 - 公元前 2 世纪中叶）的瓶画：奥瑞斯忒斯和皮拉德斯杀死埃吉斯托斯

于是俄瑞斯忒斯谎称自己已经死了，和皮拉德斯一起乔装成陌生人到王宫报告自己的死讯。埃吉斯托斯受骗，手无寸铁地前来迎接两人，结果当即被杀。俄瑞斯忒斯和克吕泰涅斯特拉认出了他们的母子，并开始了争吵。争吵过后，俄瑞斯忒斯杀死了他的母亲：

俄瑞斯忒斯：你杀了我父亲，还想和我住在一起？

克吕泰涅斯特拉：亲爱的，一半是命运。

俄瑞斯忒斯：那么你的死也是命运。

……

克吕泰涅斯特拉：如果我把你送到盟友的家里，那不能算是放弃。

俄瑞斯忒斯：我羞于公开责备你。

克吕泰涅斯特拉：不，告诉我你父亲的放荡经历吧。

俄瑞斯忒斯：坐在家里，你不能谴责那些正在挣扎的人

……

克吕泰涅斯特拉：我的孩子，你似乎决心要杀死你的母亲。

俄瑞斯忒斯：你自杀，不是我。

克吕泰涅斯特拉：小心点，小心那些为你母亲报仇的愤怒的猎犬（指复仇女神）。

俄瑞斯忒斯：如果我停在这里，我该如何躲避那些为我父亲报仇的猎犬呢？

……

俄瑞斯忒斯：是我父亲的命运决定了你的死亡。

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看，这段对话展现了母权制的衰落和父权制的兴起，也反映了家庭与城邦之间的伦理冲突。这些观点在阿伽门农为国家利益牺牲自己的女儿时就已经表现出来了，现在在《俄瑞斯忒斯》中又再次表现出来。正如尼布尔所说，“国家与家庭之间的冲突没有简单的解决办法，这种冲突往往以男性与女性之间的冲突为象征，女性代表家庭亲属群体，反对政治群体。”克吕泰涅斯特拉以国王的身份杀死了自己的丈夫，违反了既定的秩序，必然受到惩罚。然而，在这场悲剧中，这个任务落到了她的亲生儿子手中。

从悲剧的角度来看，俄瑞斯忒斯的挣扎依然展现了人类的命运和家族血债的轮回。俄瑞斯忒斯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很快遭到复仇女神的报复和追捕。他遭受了如此多的痛苦，让他再次陷入了诅咒的阴影之中。

俄瑞斯忒斯被复仇女神追赶

（法国）威廉·阿道夫·布格罗 1862

俄瑞斯忒斯在画的中央，与三位复仇女神纠缠在一起，指着插进母亲胸口的匕首。

为了摆脱诅咒，逃离注定的命运，奥瑞斯忒斯向阿波罗求助，并通过阿波罗之手，转向了智慧与正义之神雅典娜。诸神对于俄瑞斯忒斯事件的反应非常有趣。阿波罗掌管着德尔菲神谕，一直被古希腊人视为权威，但他却不敢直接保护奥瑞斯忒斯免受复仇女神的伤害。雅典娜也认为此事太重要，无法单独做出决定，因此她组织雅典人组成了一个法庭，在那里审判奥瑞斯忒斯：

既然案子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就指定陪审员，让他们宣誓，公正地审判这起谋杀案。我会让这个试验成为一个常设机构。

这种情况出现在古希腊戏剧中，其本身就意味着“人类意识”，即人文思想的萌芽。神的预旨已经不能代表一切了。面对涉及人伦关系的重大案件，神必须谨慎行事，关心人的反应和未来的影响。这本身就体现了古希腊人对既定命运的反思和反抗。 “人的意志”盖过了“神与命运”。由此看来，俄瑞斯忒斯最终被判无罪，摆脱家族魔咒也就不足为奇了。

俄瑞斯忒斯的审判是戏剧《涅墨西斯》的核心内容。雅典娜担任法官，俄瑞斯忒斯担任被告，阿波罗担任辩护人，复仇女神担任检察官。最终，双方陪审员的票数持平。最后一刻，雅典娜投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票，宣告俄瑞斯忒斯无罪：

我不会对一个杀害了她的丈夫和家庭监护人的妇女的死亡给予更多的重视；即使判决结果相同，俄瑞斯忒斯还是赢了。

俄瑞斯忒斯在帕拉斯雅典娜的祭坛上避难

（法国）埃米尔·胡古林 1872

表现的是一个疲惫而痛苦的年轻人的形象，怀里抱着雅典娜小雕像，祈祷保护和审判

故事的最后，雅典娜安慰了愤怒的复仇女神。复仇女神接受了结果，选择留在雅典，成为城市和人民的保护者和监督者。他们的名字也从 改为 ：

我接受了与帕拉斯（雅典娜）一起生活的邀请，不再对这座城市不敬，全能的宙斯和阿瑞斯将其视为众神的堡垒，保护希腊众神的祭坛的可爱护身符。我为此祈祷，并善意地预言，明亮的阳光将加速地球上维持生命的利益的快速增长。

从这些段落中，我们也可以看到父权制对母权制的取代。然而，父权制并没有消除母权制的所有要素，而是将它们融入到新的体系中。以复仇女神为代表的旧制度接受了新秩序，这也象征着这场血腥诅咒的结束。对于俄瑞斯忒斯和全人类来说，也象征着他们突破了命运，在与诸神的交易和无尽的悲剧中找到了新的出路。

02

悲剧的力量：古代艺术作品的表现

古希腊悲剧的主题始终聚焦于“人”。它们表现了人间的悲剧、人与神的关系、人的命运、人的矛盾与斗争。这些永恒的经典主题和特征也体现在古希腊的造型艺术中，并深刻影响了罗马造型艺术以及后来的西方艺术。古希腊造型艺术以“人”为中心，用人的形象来描绘神灵。还注重动态场景的描绘，人物动作流畅，也注重人物线条和肌肉轮廓的刻画，表现力与美。奥瑞斯忒斯的故事是古希腊人最喜欢的主题，最常在花瓶绘画中表达。花瓶画是古希腊一种非常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它们多为神话和英雄传说，反映战争、狩猎、生产、家庭、娱乐、体育等各种场景，具有很强的戏剧性。

古典时代中期（公元前5世纪中叶至公元前4世纪）的瓶画：德尔斐神庙中的奥瑞斯忒斯，奥瑞斯忒斯在中央，雅典娜和皮拉得斯在屏风两侧，屏风后面为德尔斐女祭司放在三脚架上，传达阿波罗的意志

到了罗马时代，造型艺术进一步完善。罗马人建立了一个疆域远远超过希腊的强大帝国。更广阔的疆土和更强的国力，为艺术的兴起和发展带来了有利的条件。公元前1世纪以后，罗马艺术取代了希腊艺术，占据了主导地位。罗马艺术从题材到风格都深受希腊的影响。早在罗马帝国建立之前，罗马文化就吸收了许多希腊文化，其中包括希腊神话。只要有罗马人存在，就会有希腊神话相关的作品。艺术品。但罗马艺术也发展出了自己的特色。罗马造型艺术比希腊艺术更加世俗，风格更加写实，人物鲜明的个性特征更加突出。

罗马人在风格上追求华丽和装饰，使其更加精致、复杂、富有表现力。他们喜欢用大理石雕刻出细腻的线条，或者用独特的壁画来表现生动的人物。

厄勒克特拉与俄瑞斯忒斯（公元前1世纪）：雕塑线条更加细腻，人物的动作和表情更能体现其个性特征。

俄瑞斯忒斯杀死克吕泰涅斯特拉的石棺浮雕（一世纪）

奥瑞斯特斯和皮拉德斯（一世纪）庞贝壁画

与希腊作品相比，罗马艺术显得更加“精致”，对人体的描绘更加细腻。同时可以看出，在描绘俄瑞斯忒斯故事的罗马作品中，几乎没有众神的踪迹。无论是俄瑞斯忒斯与妹妹重聚、与朋友并肩而立、弑母的场景，甚至是坐在德尔斐冥想，画面的主题都是“人”，而不是神。这说明，随着历史的发展，与希腊人相比，罗马人更加注重“人”的作用和价值，罗马对神的崇拜也更加“功能化”。这样一来，罗马会发展出与各方诸神的兼容的万神殿，以及政治性更强、特征更明显、与诸神的雕像相似的政治人物和皇帝的雕像也就不足为奇了。

03

“人”的尊严：文艺复兴及现代艺术作品

文艺复兴为西方人回顾古典世界打开了大门。西方现当代艺术家以复兴古希腊罗马艺术为名，将新时代的艺术风格和要求与古典造型艺术的主题和表现方式相结合，创作出更加多样化、生动的艺术作品。

文艺复兴早期的艺术作品仍然以基督教主题为主。随着西欧世俗化进程的深入以及宗教改革的影响，越来越多的古典故事再次成为艺术家们青睐的题材。艺术家们的表达方式有异同，但他们的小表情中都蕴藏着“人的理想”。俄瑞斯忒斯和阿伽门农家族的悲剧已成为流行的创作主题。

伊菲革涅亚的牺牲

（法国）弗朗索瓦·佩里尔 1633

即将被祭祀的伊菲革涅亚位于画面中央，参加仪式的男性亲属则在画面后方，神情悲伤。画面上方，可怜少女命运的阿耳忒弥斯派出了一只母鹿，准备用它代替伊菲革涅亚受尽折磨。

刺杀阿伽门农

（法国）皮埃尔·纳西斯·盖兰 1817

克吕泰涅斯特拉位于画面中央，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她的爱人埃吉斯托斯在她身后鼓励她采取行动。征战十年后回到故乡的阿伽门农，躺在内室里，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俄瑞斯忒斯杀死埃吉斯托斯和克吕泰涅斯特拉

（意大利语）贝尔纳迪诺

俄瑞斯忒斯在画面的中央，用刀刺伤了他的母亲，埃吉斯托斯死在了他的手下。

埃吉斯托斯和克吕泰涅斯特拉被谋杀

（法国）查尔斯-奥古斯特·范登伯格 1823

（与悲剧情节不同）克吕泰涅斯特拉倒地身亡。屏幕右侧，赶来的埃吉斯托斯满脸惊恐。俄瑞斯忒斯和皮拉德斯在屏幕的左侧，用手指着。自己犯罪

这些现当代作品大多捕捉某一瞬间，定格瞬间的动态画面，展现人类痛苦的纠葛和戏剧化的场景。俄瑞斯忒斯三部曲和古希腊悲剧展现了人性的纠缠、痛苦与挣扎、对命运的反抗和无尽的斗争，体现了人文主义精神和现代艺术家想要追求的自由与反抗。重视人的价值与尊严的精神不谋而合，因而成为他们的创作主题。这场来自古典世界的“人间悲剧”也穿越时空、穿越各个时代，通过多种呈现方式呈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