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岛由纪夫1970年自杀事件：一场血腥的表演艺术与君权重建的呼吁

1970年，三岛由纪夫自杀，场面一片混乱。他被他的私人军队中的一个英俊的年轻人用短剑刺入腹部，然后用武士刀斩首。年轻人尝试了三次都没有成功，最后他的另一个随从完成了任务。看待这一血腥事件的一种方式是把它当作一场表演。三岛由纪夫早就计划在自杀前让媒体前往东京市谷军事基地记录他向公众重建君主制的呼吁。三岛问一位在NHK工作的朋友，电视台是否有兴趣现场直播他的切腹自杀。这位朋友认为这只是三岛的众多黑色笑话之一。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三岛由纪夫一直对死亡有着艺术上的痴迷。 1966年，他执导了短片《忧国忧民》，饰演一名20世纪30年代切腹自杀的年轻军官。背景音乐是​​瓦格纳的《爱之死》。

电影《忧国忧民》

在自杀前一年，三岛根据缅甸传说写了一个剧本。一位年轻的缅甸国王建造了一座美丽的寺庙，但他在寺庙建成之前就感染了麻风病。当圣殿竣工时，他就去世了。三岛认为这个故事“象征着一位艺术家的生命，他将自己完全投入到作品中，然后死去”。

在自杀前两个月，三岛为著名摄影师筱山纪夫担任模特。该集的标题是“一个人的死亡”。系列照片中：三岛由纪夫打扮成圣塞巴斯蒂安（圣人）并被捆绑。在树上；三岛赤裸的上半身被箭射穿。三岛倒在泥里；三岛的头被斧头砍下；三岛被一辆水泥车碾过。

小说家的残酷死亡可能看起来很奇怪，但它是整体文化的一部分。这是日本艺术家、舞蹈家、演员、导演、诗人和音乐家二十年来挑战身体艺术表达极限的巅峰之作：街头表演、参与性即兴戏剧、公共行动绘画、虐待和受虐狂。戏剧等等。 20世纪50年代和1960年代的日本前卫艺术与今天的中国艺术非常相似，通常关注人体，有时甚至走向极端。三岛由纪夫的自杀将这种行为艺术推向了后来不可能发展的极端。在经历了一个艺术沉浸、丑闻和实验的时代之后，三岛由纪夫的去世几乎代表了一个艺术时代的结束。

三岛由纪夫的《玫瑰惩罚》，细江秀寿拍摄

三岛由纪夫是一位传奇人物，他与大多数前卫艺术家都有着各种合作关系。大家谈起他的时候都还是惊叹不已。有一点很奇怪：三岛由纪夫成为了极右翼的代表，一个激进的民族主义者，想要复兴武士道精神和对日本天皇的崇拜。在这一点上，三岛由纪夫与其他艺术家有很大不同。其他艺术家对复兴武士道精神兴趣不大，有的甚至变得极左，这一趋势在20世纪70年代初演变成“反帝”暴力。三岛由纪夫与其他叛逆艺术家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理念，但他们所关心的目标却是相同的。三岛将这个物体描述为一个“平淡的国家”，已经“沉迷于财富”并陷入“精神空虚”。战后的日本中产阶级遵循着奴性心态，盲目崇拜电视、洗衣机、冰箱“三神器”；模仿美国文化；疯狂追求商业活动；以及学术和艺术课程的僵化。日本 人的自由精神已不复存在，政治倾向也变得无关紧要。

造成民众不满的还有另一个因素。 20世纪50年代，最初有数百万人和学生抗议日美安保条约。这些协议使日本成为美军进军亚洲的重要基地，首先是韩国，然后是越南。这些协议对日本精英来说是件好事，因为美国战争带来了许多商机；但很多人讨厌他们。 1969年5月，三岛由纪夫在东京大学与激进学生辩论时发生了一件不寻常的事件。三岛由纪夫身穿黑色针织衫，系着棉质腰带，显得坚毅又时尚。他告诉在场的两千名学生，如果他们支持皇帝，他将“很乐意”与他们合作。

学生们的反应并不好，自卫队士兵也不买账。三岛在切腹前向这些士兵讲话，谈到武士道精神以及为国家和天皇做出牺牲的必要性。至少学生们听到了这位著名作家的演讲，而士兵们只是笑骂。

如果说1970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的日本前卫艺术展在一定程度上给前卫艺术带来了终结，那么1955年就可以被视为日本前卫艺术的起点。日本两大保守政党——自民党和民主党于1955年合并，共同主导了20世纪下半叶的日本政坛。新政党承诺稳定、安全和更好的经济发展，使中产阶级远离政治斗争；社会运动退居幕后，让位于感官满足。

直到 20 世纪 50 年代中期，日本现代艺术的主题主要集中在战争灾难和随后的美国军事占领上。艺术家大多是坚定的左派，有的还加入了共产党，他们的意识形态在他们的作品中清晰可见。日本人发动了战争，引起了人们的恐惧，但人们普遍认为，日本人并不是生来就有能力面对这些恐惧的。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的一些作品反驳了这种讽刺。例如，滨田友明（ ）描绘战争疏远的美丽蚀刻画：一个被夷为平地的中国村庄散落着被刺穿的头颅和尸体，一具女性尸体的阴道里插着一根木桩。 。这与其说是报道，不如说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抵抗艺术。

滨田富明作品

20世纪50年代的许多日本艺术家和知识分子，为了抵御战后美国的深远影响，从欧洲尤其是法国汲取灵感。萨特、加缪和梅洛-庞蒂（-庞蒂）的作品在日本广为流传，法式贝雷帽和长发成为有思想的人的必备装束。

从20世纪50年代中期开始，一批厌倦政治形式的新艺术家出现了。他们不喜欢盲目追随西化，也不喜欢高格调的日本传统；日本的传统文化已经僵化为美术馆的展品，也被战争摧毁。那个时候，国家至上的要求就被玷污了。新艺术是直观的、身体接触的、户外的、非理性的日本新达达或反艺术。颇具影响力的诗人和评论家泷口修三在1954年写道：“也许我们还不能完全吸收西方艺术的流派和原则，但日本现代艺术必须存在于我们的血肉之中。”

我们以1955年诞生的演出《挑战泥土》为例。这是大阪具体派的白发一夫的作品。具体艺术首次在东京展出时，四郎只穿着一条短裤，跳进泥里狂打，最终受伤。现场的混乱情况只有一张照片可以证明，这张照片现在在现代艺术博物馆展出。当然，重点并不在于作品本身。创作者的初衷并不是要让它流传于世，而是要创造一种新的艺术表现形式，“一场包括东方和西方在内的世界性革命”。

白发雄一《挑战土壤》

这些实验的特点是艺术家之间的跨界合作。在大师丹下健三 (Kenzo Tange) 的带领下，一群年轻的新陈代谢派建筑师提出了激进的想法，抵制纪念性的专门建筑并重塑现代城市。与新达达主义者的表现有些相似，他们认为建筑和城市空间没有最终的形式，而是像生物一样不断变化。

街头即兴表演，后来被称为“参与性戏剧”，并不是日本独有的。这是全球即兴创作趋势的一部分，强调艺术不能买卖。然而，由于不同的文化，每个地区对这一趋势有不同的解释。日本有着悠久的狂欢节传统，包括各种庆祝活动和舞蹈，其中大部分与神道丰收或生育仪式有关。它们有时是狂野的，有时是性感的，有时与死亡有关，而且常常是荒谬的。土方非常接近这一传统。他赤身裸体，只用一根绳子绑在他的阴茎上，表演着腐败和重生的缓慢舞蹈。在此之前，日本20年代的艺术和政治运动都以“ero，guro”（爱罗，九郎）作为口号，也是这一传统的延伸。诗人白石和十子受爵士乐启发的诗歌经常在参与式戏剧中被引用，也是这一传统的一部分。表演团体“零空间”在名古屋举行的“仪式”也是如此。他们赤身裸体游街示众，并用针扎自己。这些旨在让人们摆脱中产阶级的舒适感。

1960年，为抗议美日安保条约续签，数百人聚集在东京街头，载歌载舞，与防暴警察扭打，但以失败告终。 1945年，曾经作为战犯被捕的岸信介首相迫使国会通过了该协议。

策展人亚历山德拉·蒙罗 ( Munro) 为 1995 年在旧金山现代艺术博物馆举办的日本前卫艺术展览撰写了一篇文章，描述了新达达成员在续签协议当晚的反应。他们聚集在其中一位成员吉村增信的工作室里：

大家都脱光了衣服，有的头上还绑着带子，疯狂地跳舞。吉村用绳子把一个用碎纸制成的巨大阴茎绑在丁字裤上，并在渗出肠子的肚子上画了一个红色的菱形图案——就像他刚刚切腹一样——而他身体的其余部分则用白色箭头画了出来。

但现代日本文化中最有趣的从来不是源自西方“美术”传统的绘画，或者是这一传统的现代版本。 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艺术革命刻意强调暂时性，因此我们并不期望它具有永恒的价值或纪念意义。当然，博物馆展览无法真正重现过去鼓舞人心的表演和参与性戏剧。我们只能从屏幕上跳跃的影像、几张图纸和照片中窥见那一年的风采。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展览目录缺乏吸引力，而且设计上毫无帮助。谁愿意读这样一篇又长又难的文章：“在特定社会历史背景下的艺术对话网络中，我们很容易找到一组概念，提供各种艺术活动之间的关键联系。但是……”

幸运的是，MoMA也有日本独立电影节，所以我们可以得到更多的信息。放映的影片包括土方的舞蹈表演、寺山的优秀短片以及美国评论家唐纳德·里奇执导的短片《库伯勒》。

影片中，一名零维度成员被一名虐待狂女人鞭打。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最有趣的电影之一是大岛的《新宿小偷日记》，它记录了性解放、街头戏剧和政治革命。演员阵容包括横尾忠则，他的海报艺术在 1960 年代与土方的黑暗舞踏、武光的音乐和矶崎新的建筑一样重要。

《新宿小偷日记》

对我来说，当时的日本最令人着迷的就是以前被忽视的日本文化的重新发现。日本文化的这一部分类似于嘉年华式的参与性戏剧。这是过去日本传统的下层文化，包括神道教的情色一面、乡村生活的母系崇拜、日本城市的下层生活，以及催生歌舞伎的流行的性和暴力表达方式在过去。总之，它是美术、高雅文化、传统或现代主义的对立面。这是对“原始本能”的颂扬，也就是日本人所说的“泥味”（），意思是质朴。

一些高度成熟的艺术家，如冈本太郎或建筑师丹下健三，开始从史前绳纹时代（公元前 5000 年至 300 年）寻找灵感。此时的文化还没有被佛教、儒家和邪恶贵族驯服和净化，他们相信冲绳和东北乡村仍然保留着前现代日本的原始能量。冈本于1961年写了一本关于冲绳的书，《被遗忘的日本：冲绳文化随笔》。美国雕塑家野口勇在日本期间鼓励了这种发展。他试图让日本人相信，古代的工艺品比那些模仿现代国际艺术潮流的毫无生气的作品更有趣，在意境上更前卫。并非所有人都同意。一些日本艺术家和评论家认为，野口只是一个跳伞的外国人，陶醉于一种新形式的日本狂热，从绳纹时代汲取灵感制作雕塑和纸灯笼，称这是“对庸俗事物的怀念”。这是相当有说服力的。例如，导演今村翔平将电影场景设定在东北乡村、冲绳、东京或大阪的贫民窟，镜头下的人物是农民、流氓和廉价妓女。寺山的 Patio 和 的情境剧院 ( ) 等前卫剧团将脱衣舞表演的粗犷能量与受安东尼·阿尔托 ​​( ) 和梅洛-庞蒂启发的乡村故事结合起来。他们在河岸或神道寺庙附近搭起帐篷，将自己视为早期歌舞伎精神遗产的后裔，当时剧院臭名昭著，与边缘人群和妓女属于同一种族。

就意境而言（但不一定是形式），这些都可以追溯到江户时代（1603-1868）的商人传统。那时，版画艺术家、演员、妓女和妓女的世界是密不可分的。题材虽然庸俗，但艺术上却非常精彩、感人。 20世纪60年代的前卫艺术家彼此合作，就像当时一样。武满的一些最好的音乐作品是为大岛导演的电影创作的。诗人白石和十子与导演筱田正宏结婚，寺山为筱田撰写剧本，忠德洋子设计海报。摄影师细江秀俊与三岛和土方合作创作了几本出色的摄影书，将土方拍成从家乡稻田中崛起的乡村恶魔。

细江荣子个展“男人与女人”

其中一些作品，例如细江的照片和横尾的海报，可以在现代艺术博物馆看到，但我认为这些展览还远远不够。 20世纪20年代和1930年代的日本现代艺术展览让我们清楚地看到，日本人在平面艺术、摄影、建筑、戏剧、电影和舞蹈方面取得了非凡的成就。这次展览也有同样的效果。也许是因为有着所谓复杂的流行文化的悠久传统，日本艺术家在大胆运用流行艺术和娱乐，甚至拥抱商业艺术时表现得最好，这让大多数绘画相形见绌。

洋子的海报艺术广受欢迎，颂扬地下戏剧、黑帮电影和臭名昭著的舞者，但他似乎厌倦了这样的成功。 1981年在MoMA看过毕加索的展览后，他决定转行，投身于精美的油画艺术；从那时起，他就失去了大部分动力。三岛由纪夫非常欣赏横尾的图形艺术，称横尾揭示了日本人不愿面对的黑暗内心世界，而这个世界孕育了充满活力的文化，并可能导致了三岛由纪夫的死亡。

本文摘自

《残酷剧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