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狸家爆雷始末 当一家明星公司集体失去秩序

“刷信用卡冲业绩”

“美业人一定要避雷河狸家！”“河狸家诱导刷单返利！”“河狸家拖欠服务费和工资！”最近一段时间，围绕在美业服务品牌“河狸家”身上的争议不断。

图｜手艺人和客户声讨河狸家

杭漂“张丽”气愤地告诉凤凰网科技，2022年9月至今年1月，她分3次向河狸家“刷单”超过35万元。期间，她除了拿到零星的返佣，本金到现在也没有追回。“4月我爸生病需要钱也不给我，到5月22日我爸走了也没拿到钱。”

张丽是一名美睫师，简单来说就是通过嫁接、烫卷、染色等方式，让顾客的睫毛在长度、卷翘度、浓密度等方面得到美化。经过几年的努力，她凭借专业的手法终于在杭州这座城市立了足，也积累了不错的口碑：“顾客都说我种的睫毛好看，会介绍其他客人给我。”

2021年5月，为了拓展客户资源，张丽入驻了号称是国内最大的美业O2O平台的河狸家，成了一名“手艺人”。刚开始，她在河狸家的业务与在其他公司相比也没什么不同，“客户通过app或支付宝下单，我们提供服务。拿到的钱7成归我们，2成归公司，剩下1成给店长。”

随着张丽得到更多客户的认可，她也从店员晋升为了店长：“一单生意能多赚10%，不用分给别人了。”

可在她成为店长后没多久，河狸家负责与手艺人对接的“运营”告诉她，公司有一项流量激励活动叫“金鼎计划”，像张丽这样的商家可以往平台存一定的本金，之后，平台不仅会给予更高的流量曝光，“他们还承诺，会按销售额的等级给返点。”

“我当时没那么多钱，运营就在电话里说’可以刷信用卡‘。”最终在运营的再三劝说下，2022年9月，张丽向河狸家转了第一笔10万块，“每个月可分得1500元”。

事情还没完。在此后的2年多时间里，运营又陆续向张丽提出多项活动。比如在2023年3月，运营第二次提议“刷单冲业绩”。“当时，运营说公司要上市，充钱是为了冲业绩，等到公司上市，刷单超过20万的手艺人可获得公司股份。”这一次，张丽从妹妹那里借来了10万块完成了刷单。

今年1月，运营提出“再刷15万，参加‘万店联名卡’活动，等到公司上市时，可以邀请张丽去香港玩。”当时，运营曾对张丽承诺，这笔钱只用1个月，公司还会按照2.8%每月的利率给予返利。

不过，在1个月期限到期后，河狸家方面并没有像承诺的那样，让张丽拿回这15万。只是在她一再追要下，公司分2次向其“返佣”17000元。至此，张丽已经真金白银地刷进去35万。除此之外，“我还花了2万买流量、2000块参加月满赢计划。”张丽说。

不止张丽，在各大社交平台上，发帖发视频控诉河狸家“诱导刷单”“拖欠服务费”“拖欠工资”“拒不执行劳动仲裁结果”的手艺人、顾客和员工还有很多。

对此，河狸家曾回应称：“要求手艺人多刷流水为不实消息”；并表示，少数员工引导手艺人制造虚假订单，是典型的内部贪腐和职务侵占。

显然，手艺人们并不认同这种说法：“他们高管在微信群吵架，都承认有刷单，这不是打脸么？”

图｜有手艺人公开了河狸家高管群的聊天记录

有200人合计被套超1亿元

在不少手艺人看来，河狸家的欠款风波，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停摆。

美容师“小贝”告诉凤凰网科技，早在去年11月，河狸家杭州公司就已经拖欠了近百万元的房屋租金。

她提供的“付款提醒单”显示：河狸家杭州公司自2023年起至11月10日，多次违背承诺的时间节点支付租金。

图｜受访者供图

按照约定，河狸家杭州公司应在2024年5月17日之前，结清租金88.6万元、物业服务费5.14万元等4项费用，合计96.5万元。

随后，在小贝等手艺人曾去河狸家杭州公司讨说法时，“物业公司说这笔钱还欠着。就连4月份河狸家在深圳搞年会时，邀请手艺人去香港1日游的差旅费，都还拖欠人家。”小贝认为，河狸家很早就出了问题，但为了吸引更多客户和手艺人投钱，就一直大搞活动，“比如充1万送1万、充2万送2万，优惠力度很大。”

随着事件的发酵，越来越多的人向河狸家讨要说法。就连女星叶璇也在微博吐槽：“多次要求平台退款也退不了，一直在推诿。”

图｜叶璇微博截图

重压之下，河狸家CEO梁吉庆（花名仲萍），在今年9月12日曾就相关问题回复外界。不过，她并未说明受欠款影响的手艺人具体有多少，也没有说拖欠款项的具体规模；只是说，河狸家9月1日前的历史账款，将在9月后的7个月内，每月返还10%-15%，到第7个月确保全额返还完毕。

但据小贝等手艺人自发统计，截至今年8月底，就有超过200名手艺人被河狸家拖欠服务费等款项，总金额超过1亿元。

“这还只是当时我们那个群的情况，而且也只统计了损失几千到几十万的手艺人。那些损失上百万的大咖都还没算。”据小贝等人估算，在全国13个城市，受影响的手艺人超过1万。

不止手艺人，据凤凰网科技了解，不少河狸家的员工，那些曾经与这家明星创业公司并肩作战的“自己人”，也被拖欠了工资和五险一金。

“具体有多少员工拿不到工资我不太清楚，但我们组5个人的工资都没发。”曾在河狸家北京公司任职的张聪表示。

而梁吉庆曾承诺的自9月起，每月9-25日会返还历史手工推广费总额的10%-15%，在小贝看来也只是一句空话：“9月份，只有个别手艺人收到了几十到几百块不等。”但她本人并未拿到这笔钱。

图｜受访者供图

手艺人张丽也告诉凤凰网科技，9月25日，她拿到了第一笔返款共700多元，“但10月的钱又没了消息，也联系不上任何人讨说法。”

10月28日，凤凰网科技来到了河狸家在北京东北四环的新办公地。周一上午，工位上没见到太多人，倒是“河狸家10周年”“解放天下手艺人！”的标语，依旧高悬在屋顶。

在凤凰网科技提出，希望就手艺人反馈的问题与公司进行核实时，一位不愿意透露具体职位的员工表示：“目前只接受网上能查到的方式沟通，如果公司没回复，就多发几次。”

而旁边公司的员工则表示：“这家公司（指河狸家）很奇怪，一天有人一天没人的。”“想找他们，可以多来几次。”

凤凰网科技向河狸家官方号码进行致电，截至发稿，未取得回应。

明星项目缘何会走到这一步？

河狸家，并不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企业。

创始人雕爷（本名孟醒），是古典互联网时期有名的连续创业者，曾创立过阿芙精油、雕爷牛腩两个知名品牌。其本人的创业经历和擅长制造话题的营销方式也颇受瞩目。2014年3月，他在北京成立了北京河狸家信息技术有限公司。

短短几年时间，河狸家就获得了启明创投、阿里巴巴等众多资本的青睐；并在2019年融入阿里生态，和支付宝、盒马、天猫等达成合作。此后连续 4年获得 “中国隐形独角兽 500强”企业称号，估值超过 50亿。

今年4月 16日，河狸家举办了“十周年手艺人盛典”，并宣布正式启动IPO程序。但随后就陷入了欠款风波，众多手艺人开始维权。

随着事件进一步发酵，创始人雕爷也被舆论拖出来审视。

此前，有媒体报道欠款问题时提到，雕爷“仍然是河狸家的大股东”。

10月28日，雕爷发长文回应称：“本人早在2020年就全面离开了河狸家管理层，只保留了小股东身份，也就是说，我对河狸家这4年多来发生的任何事情一无所知。”同时他还表示，自己才是最大受害者，理由是河狸家欠他个人的借款达到了1.16亿元。

图｜雕爷微博截图

但有河狸家前员工向凤凰网科技表示：“2021年5月，他（指雕爷）还参加了河狸家的515手艺人节，而且还是C位！”在该员工看来，雕爷的回应只是为了撇清关系。该活动类似京东618和天猫双11，是一个集展示、交流、营销等多种功能于一体的活动。

红色箭头所指为雕爷

诚然，商业事件很复杂，孰是孰非一时半刻也说不清。但在雕爷的回应中，不难看出河狸家核心层之间的较量，早就暗流涌动了，这或许也为这家公司今天的境遇埋下了伏笔。

另外，在业内人看来，同城预约上门服务这种业务本身，也并不是一个好模式。

“上门美甲、上门按摩这样的业务不算是一门好生意。”一位具有多年消费投资经验的投资人表示，最近几年，这类同城预约上门服务的平台层出不穷，不管是“天鹅到家”的上门保洁，还是“河狸家”的上门美甲，抑或是“东郊到家”的上门按摩，在他看来，这种业务的最大问题是“低频、容易跳单，且质量不可控”。

像是美甲按摩这种服务，并不是一个特别高频的生意，也很容易跳单。“比如你觉得美甲师A给你做得好看，加微信私下约她就可以了，没必要非得通过平台。”他解释道。

“客户觉得我做得好，也会私底下找我。”前述美睫师也表示，类似这种跳单行为并不稀奇。

另外服务质量也很难把控。“人家上门给我做了半天，我不满意给他个差评？问题是他知道我家在哪啊，这就非常有风险。”所以，早年探索这类业务的公司，比如做上门推拿按摩的“功夫熊”，早就消失在互联网浪潮中了。

当然，作为行业内的老玩家，河狸家等也早就认识到了这些问题，所以也采取了不同的策略来应对。

比如天鹅到家，除了提供保洁保姆、月嫂钟点工等服务外，还有搬家、房屋维修、上门安装等等五花八门的服务。“本质上是把很多低频的生意，放进一个平台里。虽然具体某个服务还是低频的，但整个平台的使用是高频的。”前述投资人表示。

而河狸家，从2017年就开始强调自身的平台化运作。“就是所谓的共享经济，既然上门美甲美睫是个低频生意，那干脆做成一个平台，大家都来入驻都来接单。”

但从实际情况看，这些策略也并没有多灵验。

2021年7月，天鹅到家曾向纽交所递交招股书，计划以“JIA”为股票代码独立登陆资本市场，但很快便没了下文。

而河狸家在最近两年，也多次传出“拖欠员工工资”“拖欠手艺人服务费”“提现不到账”等问题。一位前员工还表示：“公司从两三年之前就开始，上上下下都在刷（指刷单）”。

甚至于整个公司上到CEO与CFO，下至员工，集体陷入了无秩序的混乱之中。

据凤凰网科技了解，今年6月，河狸家杭州公司还出现了为员工缴纳社保缺10万元，首席财务官李芬要找下属借钱来“滚帐”的情况。

图｜员工自述与河狸家首席财务官李芬的沟通记录。受访者供图

正如前面所说，河狸家和天鹅到家，都曾是资本的宠儿。早期，河狸家拿到过 IDG、宽带资本、启明创投、光信资本等数千万美元的资金支持；2020年又获得了阿里巴巴上亿元的战略投资。而天鹅到家也曾得到过红杉资本、KKR、华新投资、阿里巴巴等众多知名投资机构的青睐。

这些都曾被视为有助于公司拓展业务、提升竞争力的重要支持，为给河狸家等上门服务品牌的发展提供了不小的机遇。然而，时至今日天鹅到家上市无果、河狸家深陷欠款风波，手艺人也拿不到辛苦赚到的收入……

当潮水退去后，谁来为这样的结局买单？